壹.经年
我师傅说我是中原人的孩子,她当年捡到我的时候,我被那对中原夫妇抱在怀里,身子裹着不怎么厚的棉被。
她想,许是这对夫妇走错了罢。
于是师父就没有从树木后面走出来,因为来过这里的迷途的旅人,最后都会自己转身,离去。
哪知道,这转眼,却是那夫妇把当初没有满月的我,放在了树林子里。
等那夫妇走时候,师父才从树木后走出来。
见我被遗弃了,想了想自己也没有继承人什么的,于是把我抱回去做了关门弟子。
在我三岁前,我吃的东西都是米粥的水儿,糊糊。
三岁之后,就吃有点儿米的粥。 师父说也是没想我还是活了下来。
我说:“好歹我活下来了!”
记事了之后,师父说:“徒弟,你看呢,我这只喊你徒弟,没个正经名儿,要不给你取个名儿?”
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无语。
“我早就想好了!”
师父看着堪堪到自己膝盖、只有六七岁的我一脸认真的,抱着我的蛇蛋严肃的说。
“哦,那叫什么?不对,你识字儿?”
“叫莲拾!”
师父好笑的把玩着她的烟杆,朱唇凑过去吸了口,对着我吐出白烟。 我被呛得难受,差点要摔了自己珍爱的蛇蛋。
师父还是那句话:“你识字儿?”
我不高兴了,“师父!”
“好好好,不问,不问,行了吧?”
她摇了摇头,拿着烟杆指了指我们屋子的方向,“先会去吃饭吧。”
我们回到屋子里的时候,我师叔正好烧好了东西。
师叔是我师父的师姐,已有五十多岁了,虽然有些皱纹,不过依稀可以从那双明艳的素颜上看出往日的容貌。
师叔唤顾缪,有过三个徒弟,大师姐姓南,名云绪,已经嫁入离我们不远的唐家堡那边了。
二师姐云栀,现在在丐帮,是被个女乞丐弄走的。
不过我想二师姐是心甘情愿的就是了。
哦,还有一个。我最喜欢的!
比我还小一岁的师弟!
也是被师叔取名的,叫做蟾岭。
不过我虽然喜欢小师弟,但是小师弟大多数时间都在曲云教主那里学习。
曲云教主是师叔和我师父的师傅!就是我师祖!不过因为师祖是教主,要处理很多事情的缘故,她几乎都没时间来看师叔和师父。
只能够把我师弟带在身边进行教育。
说到教育,我师父对我的教育,就是三个字,自己整。
不对,她没说过要怎么教育我,这三个字是我自己总结的。
师父表面上看上去是个漂亮的大美人,不过有时候真心随意到自己睡在大路上都没问题。
于是我小时候就跟着还没有走的二师姐学蛊。
小时候吧,二师姐还没有随那女叫花子去丐帮,看我师父啥都不教我,于是就天天过来找我说话,教我识字儿。
这惹得那叫花子生气了,偶尔把我拎出去就是一顿巴掌落在我屁股墩上。
于是我给她新的外号。
女疯子。
然后那两天我见到二师姐,二师姐都是红着脸被女疯子抱在怀里,然后我还看见女疯子冲我挑衅的比了个手势,再然后,当着我的面,非礼了我二师姐。
哦,就是嘴对嘴亲亲的那种。
还有,揉胸算不算?
啧。当时没长针眼算我好运!
哦,扯远了,继续我的教育这个问题。
我们苗疆,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蛊虫,虫子,小动物。
所以我小时候就是和二师姐捣鼓我师父和师叔的瓶瓶罐罐。
因为有很多的虫子被养在里面,方便我们辨认。
那段时间认完了虫子,就是出去帮师叔找药材,我和二师姐背着竹筐子进山,总能认识许多的奇花异草。
有时候那女疯子也会和我们一起来。
然后对我二师姐上下其手的非礼。
亲亲和揉胸都很常见了。
有时候为了不长针眼,我只好走快点把她们甩在后面。
谁受得了她们这么腻歪谁去。
后来二师姐和女疯子去了丐帮。
我才被师父真正严格的看管起来。
十五岁那年,我和师父出了苗疆,师父说是去找一个人,正好带我出去看看。
临行前师叔叫我单独去见了她,给了我一个盒子。
师叔说:
“缘起缘灭,缘浅缘深,全看你们的造化。”
说完把我赶走了。
我跟着师父坐上马车,四周的景象不断变换,我知道我正在离开我的故土。
我们辗转几次,车夫带我们去了华山,那里很冷,我和师父都披上了披风,只是我惊奇的是,师父的披风是貂皮做的。
做工精致,还有几个穗子。
在苗疆里我一般看不到这种样式的披风。
我这样想。
我的衣服和披风都是路过长安的时候师父给我买的,但是师父穿的,就像是很早之前就准备了的。
我没多问什么,只是还是挺好奇。
师父说,我们要去华山上面的纯阳宫,拜访一个人。
我没说话,如果是拜访,不用准备那么多衣服的吧?这是要去住吧。
但是师父似乎看起来很兴奋。
于是我没有戳穿这个事实。
上了华山之后,我抬头,渐渐的,看见隐没在漫天风月中的道观,古朴而又严肃。
纯阳宫给我的第一印象,大概就是冷漠吧。
因为华山,很冷。
我第一天去,就下起了大雪,风又大,非常的冷。
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,但是发生之后我宁愿我不知道。
师叔说,缘起缘灭,缘深缘浅。
大概就是想说,不要强求吧。
上了华山之后就有纯阳宫的弟子接我们,我见他们其中有个人跑回去了,想必是去通报了。
我们和那接待的弟子聊了一会儿,师父打趣说,这华山上这么冷,可不得把你们小脸蛋儿给冻坏了?
同她说话的纯阳弟子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,我看见旁边的一个弟子给黑了脸,便没接话。
我们要先去见于睿道人,才能去找师父的旧友。
我们被领去了太极广场,纯阳大师兄在门口前演武,有些许弟子围在旁边席地而坐观看。
师父被领着去找了于睿道人,我没有事做,只好去看纯阳大师兄演武。
我没有像其他弟子那样坐在雪地上,因为地上很冷,我不像修习纯阳宫武学的弟子,有浑厚的内力足以保证自己身体的温度。
等到我看完演武之后,师父也回来了。
她拉着我站在两仪门下,等着那个故人过来接我们。
不多时,一个穿着朔雪套的纯阳弟子骑着马过来了,在我们跟前停下。
那男子却是眉头一挑,只拉了我师父上马,指着远处一个正跑过来的小正太跟我说:“跟他去你的住处。”
说完把我师父搂在怀里,绝尘而去。
我看着他们远去,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。
那个小正太终于跑过来了,气喘吁吁的停在我面前。
我伸手一捞,把他抱在我怀里,面无表情的问他要去哪里。
小正太也许是没这么亲近过生人,也不会说话只好伸出小短手指了指一个方向。
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,一路上有纯阳的弟子跟小正太打招呼,时不时也打趣一下我。
到了屋子前,我把小正太放在地上,从我包裹里取出一个包着什么的油纸,打开了。
油纸包的是几串糖葫芦,我拿起一串塞到小正太手上,问他他叫什么。 小正太红了脸,回了自己叫霂虚子,然后跑掉了。
我进了屋子收拾了一下,师父就过来了,让我和他们去他们那边吃饭。
那个道长似乎挺不满意我呆在那,所以我吃完晚饭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了。
起初我一般是早上起来围观纯阳的弟子们上早课,早课完了我就回房捧着书看,一看就是一整天。
后来偶尔和小正太去玩儿,下山去买糖葫芦什么的,却不免还是有些枯燥。
在我十八岁那年,冬天,我和霂虚小正太下山去玩,小正太被山匪劫持了,我被几个大汉围着,被他们用眼睛猥亵着。 还威胁我要我给他们玩儿。
那是我第一次杀人。
早些年女疯子和师父都有教过我拳脚功夫,不至于丢了笛子我就任人宰割。
那些人见我拿出笛子,就一脸狰狞的扑上来。
将笛子放在嘴边吹了一曲,另一只手已经挡了很多下拳头,上边传来破风声,就低头然后用脚去踹。
我穿的是有跟的鞋子,我脚力气又大,这一踹就把那偷袭的人给踹的好一阵头晕目眩。
这时他们都没有注意到,有蛇群围了过来。
等到小正太醒来时,就看见我掐着那群人其中的一个的脖子,手上已经算是暗红的血。
我见他醒了过来,就走过去帮他解了绳子。
后来我没有和任何人说,其实我挺喜欢那种温热的,血溅在手上的感觉。
那种腥味,隐隐让我兴奋。 那次我带小正太回去后,师父见我挂了彩,就问我发生了什么。
我把我杀了人的事跟师父说了,隐瞒了我喜欢血的这件事。
师父也没有说什么,只是让我继续去看书,听早课。
我三年来都是重复着做这些事,纯阳宫的书差不多被我看了一半去。
后来到了第二年春天的时候,师父过来和我说,要回去了。
我想了想,许是师父跟那男人闹掰了吧。
近段时间我去他们那里吃饭,都是在沉默中渡过,不像刚来时两人有说有笑的那样腻在一起。
师父的私事我不怎么想管,也不关我的事。
不过我却想起临行前师叔对我说的话。
缘起缘灭,缘深缘浅。
天意弄人。
离开纯阳宫前,早上照常听完了早课,下午陪小正太出去玩回来之后道了别,晚上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。
到了观前,我远远看到那个男人和师父在马车前谈话,师父冲男人吼了挺大一声,然后就气冲冲的回我这边来了。
我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,我就知道,我们不会再见了。
我抱着东西到了马车那里,师父和车夫已经准备好了,就等着我。 我斜眼看了看师父,眼角没有红痕,就是脸色苍白了些。
车夫让我们坐好,马车就开始动了。
我撩开车厢内的帘子,夜色中隐约可见的道观渐渐变小,最后模糊不见,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。
师父靠在车厢内的软枕睡着了,身上是刚来的时候那件披风。 这时想起来,怕是那男人送的吧。
我们回到苗疆已经有三个月了。
一切似乎都没有变,只有师弟蟾岭长大了些,现在已经是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儿了。
我回到自己的屋里,床上有着一套新的衣服,我拿起来看了看,秦风套。
不过我不是很喜欢那个眼罩,换好出来后头发就只扎了马尾。
回来三个月,得了好几套衣服,其中一套就是这套秦风的衣服。
师父在外面唤了我几声名字,我急忙推门而出。
师父穿的也是秦风套,只不过不和我一样,师父带了头饰和那个眼罩。 我愣了一下,没有说啥。
或许我知道原因吧。
师父和我说,我们要去恶人谷。
我不懂为什么忽然间师父这么决绝。
师父修的是补天决,进了阵营也只能当个医生。
师叔不知何时来到了我们这里,看了看师父的眼睛,也没有说什么。
只是给了我几本书。
我接了过来。
这时两条蛇顺着我的腿爬了上来,爬到我手上看了看那本书。
这两条蛇就是当年我抱着的蛇蛋孵出来的,过了许久不见,两个小家伙看起来似乎还认得我。
师父抬了抬手,一只晶莹剔透的蝴蝶落在她手指上,轻微煽动翅膀。 我认出这是师父的碧蝶。
碧蝶在师父手周围飞了几圈,然后很快就不见了影儿。
“准备好了就走吧。这次我们自己去。”
师傅这样说,听起来像是要和我一起骑马去。
“好。”我听见自己这么说。
我会骑马,还是前两年那个男人教的。
师叔给我们牵来了两匹马,师弟跟在师叔旁边来为我饯行。
我蹲下身揉了揉师弟微微有点儿肥的脸蛋儿,然后亲了一口,就起身欲走。
师弟拉了我一下,就听见师叔说: “在那里会有教内的人接你们,不必担心。”
师父这时取下了眼罩,对着师叔点了点头,然后扬长而去。
我紧跟在师父后面。
师叔看着两人远去,弯下身抱起蟾岭,嘴里叨念着什么。
蟾岭扯了扯自己师父的银饰,然后转而和自己手上的蝎子玩了起来。
“缘起缘灭,缘深缘浅。”
“三生路,三生树,三生苦。”
壹.完